人太菜就会死

[恺楚]人间(上)

Beyond light:

生化paro,短篇粮食向。


 


《人间》


 



 


       正是傍晚,夕光笼罩了整座城市。正在街道上行走的恺撒·加图索停下了脚步,向着在两栋高楼之间显现的,远处的山轻轻吹了吹口哨,“好风景。”


 


       确实好风景。傍晚的雾气使得连绵的山呈现出牛仔裤褪色般的淡蓝,好像随时都能淡去消失。城市处于不同寻常的沉寂之中,而恺撒·加图索正在街道上停放的一辆辆汽车间留出的小道中走过去,但并不顺利。他仍然时时要翻上车顶,直接从这一辆车的车顶跳到另一辆车的车顶,同时在心里暗暗评价着被他踩过的每一辆车的质量。


 


       按理来说,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街道上挤满的车辆也像是遇上红灯而暂时凝滞的车流,但并没有人来阻止恺撒这种疯子一样的行为。恺撒从一辆车的车顶跳下来,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走回那辆车旁。车窗是开着的,恺撒俯下身,从后座上捞起了一张报纸,打开翻去了头版看时间。


 


       “啊,听说这里是最早爆发的城市之一。”他毫不在意地随手翻着,“过去这么久了啊。”


 


       说了这句话之后,恺撒就把报纸重新叠起来,塞回了车里,同时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抱歉啊未经许可就拿了你的报纸。现在还给你。”


 


       在车副驾座上,一个人毫无知觉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或者,大概不能再称之为人,他的半边脸已经不翼而飞,没有皮肤的包裹,脸部的肌肉,细小的血管都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开始腐烂。他前方的车窗玻璃呈现了蛛网状的裂纹,还有飞溅的血,血迹已经干涸变暗到发黑了。而他的胸膛以及肚子已经被撕开了,同样开始腐烂的肠子拖了一半在外面。他没有能拿住恺撒还回来的报纸,那张报纸像是一张轻薄的被子盖在了他被撕开的肚子上。


 


       四周一片安静。


 


       在恺撒背对着的车顶上,远远地飞来一只乌鸦,敛翅落了下来,而后又来一只。与那具腐烂的尸体不同,它们黑色的羽毛还是光亮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鸦,一只一只敛翅停留下来。从最靠近恺撒的那辆车开始,依次向外,都渐渐停留着乌鸦。恺撒转过身,那些黑色的大鸟依然停留着,静静地和他对视着,眼睛像是冰冷而无机质的玻璃。


 


      “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恺撒看了看越聚越多,如同包围了自己一般的鸦群,“现在连活人也不怕了吗。不过确实也是,现在你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周围的黑色鸦群还静静地停留着,带着森然的意味。好一会儿,有一只乌鸦突然振翅飞了起来,其他乌鸦响应一般,也振翅起飞。在恺撒的头顶上,这些盘旋的黑色大鸟越飞越高,像是笼罩在上空的一团乌云。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这座城市里的陌生人,它们是毫不在意的,因为不久他也会变成它们所熟悉的两种东西。从它们飞起的车顶向外蔓延,无数的车辆毫无章法地停在路中间,车辆上或有伤痕或有血迹。视线渐渐拉远,范围所见渐大,整座城市犹如死城一样沉静,早已毫无声息。在没有车辆的街道上,还有一些“东西”在挪动,行动迟缓,脚步僵硬拖沓,毫无表情。他们的皮肤泛着死人的僵蓝的白色,早已干枯萎缩。


 


       某种病毒使得人类的城市已然死去,成为地狱。


 


       生化危机爆发的第三年,人类历史进入了漫长的冬天。


 


一.


 


       此时出现在恺撒面前的是一间杂货店,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但从缝隙间,只能看到货品架模模糊糊的轮廓。天色渐暗,他应该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然而由于在上一座城市逃亡得太仓促,他没有来得及带上所有的食物。他已经好些天都仅靠一块尚且没有半块巴掌大的压缩饼干来活着了,他现在急需一些食品暂时补充一下体力,以应付突然而来的危险。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宜进去,光线已经黯淡了,而不久前他刚刚丢失了手电筒,要及时发现店里可能有的行尸并不容易。没有电不说,即使有电也不可能开灯,在这座死城里点起灯光无疑是把自己当成靶子将行尸吸引过来。


 


       恺撒把插在靴子上的刀抽了出来,侧身贴近门口,空着的一只手缓缓地推开门。


 


       久无人住的屋子里充满着灰尘的气息。恺撒绷紧着全身的神经一点点把门打开,室内一片安静。黯淡的光只能照亮门口小片半圆区域,大部分还是沉寂在黑暗中。恺撒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屋内有任何轻微的异样声响,这才拿着刀,悄无声息地进了店里。


 


       货架上的商品同样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恺撒皱皱眉,只能试着伸手去摸。


 


       这是一种相当冒险的行为,这种货架两边是相通的,虽然暂时听不到什么声响,但并不能肯定这里必定没有行尸,或许在架子的那边就有一个。在黑暗中,或许在拿开物品两边相通的时候,就能看到在架子的另一边有一张正向着他的,异常的脸。


 


       恺撒没有选择。


 


       他的运气不算差,很快摸到了两个罐头,恺撒决定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但这一次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大概是再次之前这个杂货店也被匆匆翻过一遍,东西的摆放极其凌乱并且没有分类。搜索的范围扩大,难度也随之增大。


 


       正找着的时候,恺撒注意到投在窗上的黑影,他皱了皱眉,停止了摸索的动作蹲下身来。是行尸,这些行尸都这座空城里移动着,刚才这条街道上还是空的,现在大概移过来了。但不会很多,他想,他特意选了这条街的杂货店,因为这条街道上停着的车格外多,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尸群的移动。


 


       黑影慢慢地挪了过去,恺撒重新站了起来,加快速度寻找一下还没有可以储备的粮食。这次他找到了三包压缩饼干,他相当满意,决定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他的脚步凝滞住了。


 


       就在杂货店的门口,黯淡的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黑影,隐约是一个人的形状,静静地站在那里,肩膀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下垂状态。如果只是一个行尸倒还没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是暂时无法判断出这是偶然还是部分尸群转移到了这里来。就算是部分尸群也没有什么关系,恺撒想到,虽然对于行动速度会有一定的影响,但紧急情况下还是可以跳上车顶,延长留给自己的时间。


 


     “我可不记得有弄出过什么声响把你吸引过来。”拿定了主意,恺撒转了转了刀握在了手里,低声笑道,“莫非你们也需要零食吗。”


 


       行尸的恐怖在于其数量众多的时候,对于稍有些战斗力的人来说,解决一个行尸并不困难,只要能克服心理障碍。因为它们行动迟缓,虽然可自行恢复,却仍然还是人类的身体。


 


       恺撒的刀毫无障碍地嵌进了那张僵白的脸,再侧身用力拔出,避免血溅到自己身上。


 


       踢开那具尸体,恺撒走出了杂货店。


 


       此时的光线变得更为黯淡,街道上早已没有路灯。在两边的人行道上行走的几个行尸看上去像是以往入夜后人们散步的光景,而他住宿的地方还没有找到。刀柄处系着一圈绳子,那圈绳子正套在恺撒的手指上,刀随着他的动作晃着在空中旋转。恺撒神态轻松,好像他只是站在寻常的店门前看着人流。


 


 


       思考了一下,恺撒向马路对面过去准备沿路折返。


 


       他对这座城市还不熟悉,此时又是傍晚,贸贸然闯进任何一栋建筑都是不明智的行为。比起不熟悉的建筑内部,小范围内没有行尸的野郊反而还更为安全,只要夜间提高些警惕即可。


 


       来这座城市的路上,恺撒是从飞机场的位置穿过绕城高速进入的,飞机场里已经满是行尸,无法停留,周围也不安全,但在路上有一个加油站,白天经过的时候恺撒特意绕进去观察过。加油站有一个小便利店,可能曾经有幸存者于此经过,并带走了所有的食物和水,恺撒进去时,里面空荡荡的。这个小便利店只有一个货架,而收银台损毁严重地堆在角落里——上面溅满大量黑色的、已干涸的血迹——在店里任意一个位置都能讲整个店里的情况一览无余,没有死角,是个留宿的好地方。


 


       晚雾浮起,远方的山已然淡出了视野。恺撒向东而行,背后西方的天空笼了一层昳丽的昏黄,若是回头,可以看见夕光从城市高楼间穿过,包笼着,也被阻隔着,看起来温暖而柔和。然而那已经是一座沉寂的死城,入夜后再也不会有灯火亮起。


 


       郊外大片空旷而野草蔓生的荒地已经可见了,前方的天空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还留着一点褪色般的蔚蓝。恺撒加快了步伐,他知道这是夜幕降临前最后的光了,待这一小片蓝色也褪尽,四野很快就会陷入一片黑暗,在那之前,如果他还没有顺利到达那个加油站,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就会翻几倍。


 


       明天再去城市边缘探探好了,恺撒想着,如果能够顺利找到暂居地的话,或许明天这个时候他就能好好地看上一场日落。停留在这城市的这几天,他可以去试试找一辆车。上一辆车由于意外只能遗弃在路上,这一路走过来可是辛苦得很。


 


       这条路的路肩很宽,大片本该是裸露着被踏得硬实的土地的地方而今长满杂草。荒草非常茂盛,恺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了一下现在是什么季节。在这场灾难中,季节是没有受到影响的,冬去春来,荒野的植物仍然自顾自地经历着它们的枯荣,春夏天该开的花,秋冬该落的叶都一如既往。然而这些不知从何时起都已经被屏蔽在了注意力外。除了温度和天气的变化,于人类而言季节似乎已经几乎丧失了意义。


 


       那点蔚蓝在一点一点地敛去,荒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恺撒转过头,看见一具行尸正在缓慢地移动。


 


       行尸走得摇摇晃晃,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它的一条手臂已经彻底断了,截面很整齐,另一条手臂的小臂则仅靠着一点皮肉还勉强与肢体相连,形状可怖,走动的时候,就随着身体一前一后地摆动,撕扯着那丝丝薄的皮肉,像是随时都会落下来。恺撒仅仅是瞥了它和视线范围内的几个行尸一眼便继续赶路。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被打断前。


 


       这场灾难爆发以来的这段时间里,恺撒并不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行动。他在路上搭过伙,也加入过某些一起逃生的团队,在这期间,有时是为了争夺资源而内乱,有时是因为遭遇意外而导致人员丧生,无论是哪种形式都无法维持长久。因而很多时候他还是习惯独自行动。人心叵测,突然袭击的行尸并不比忽然翻脸的同伴更有威胁。


 


       尽管如此,他仍然并没有放弃寻找一名旅伴,但他始终没有找到。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幸存人数的减少和病毒的扩散,能够找到一名符合他要求的旅伴的可能性越来越少。这个念想像一株滩涂上的红树般,它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如此强烈,大多数时候它被淹没在涨起的潮水里,俯瞰海面时几乎无法发现它的存在,但是当退潮时却会再次发现它仍然扎根在那里,并且一直在那里。


 


       而现在,在这个已经渐渐黯沉的傍晚里,它又一次浮出了水面——有个人一起看看日落,然后互相提醒彼此不同季节里景色的变化,似乎挺好。


 


 




       接近加油站的时候,夜幕刚好彻底落下。恺撒并没有急着走进去,他停下脚步,把枪拿在手里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四野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起晚风了,风拂动着草的沙沙声有些遮掩了行尸那迟沓的脚步声,恺撒细细地分辨着,提防着附近那些可能会有的、不可预知的危险,他的听力一贯很好。


 


       加油站的附近并没有听见行尸迟缓走动的声音,在这附近的荒野里有两三个,更远更广阔的范围里或许还有更多,但只要不发生意外——比如弄出巨大声响之类——将它们招惹过来的话,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恺撒慢慢走进加油站,然后谨慎地靠近了便利店。他直接停留在门口,并没有从橱窗处往里看一下——那完全是徒劳的,甚至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所在。


 


       夜晚的视野不比白天,黑暗里本就难以视物,而在货物架里侧的墙角边则完全是盲区——他很确定那里不会有行尸,若无特殊情况,没有一具行尸会试图费力去推开那扇玻璃门,而他白天已经检查过,并且将门带上。唯一要提防的,是人。人有时候远比行尸要可怕。恺撒当时并没有移开货物架排除这个隐患的原因,一方面是移动货物架发出声音可能会引来行尸,另一方面,排除隐患的同时也意味着将自己也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下。


 


       在橱窗的附近停留了一会儿,让眼睛更为适应这黑暗的环境后,恺撒靠近了门的位置,轻而缓地推开门。


 


       他身体微弓,绷紧了所有的肌肉,同时沉下呼吸,捕捉着空气里声音和气息的所有细微的变化——只要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他会立刻暴起。


 


       便利店里很安静,好像能感觉到空气里飘浮着的小颗小颗的尘埃,整个空间安静沉缓,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缓缓地推开门走进去,恺撒紧盯着货物架远离窗的那一侧,同时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的枪已经收起来了,此时握在手里的是一柄藏在袖口的短匕。大多数时候,枪很有用,却并非在任何时候都是最有效的武器,尤其是现在这种窄且暗的空间里,使用不当枪很可能反成为障碍。


 


       ——什么都没有,虽然夜色浓重到几乎阻隔视线,恺撒仍然判断出了这一事实。在心里轻呼出一口气,肌肉稍稍放松下来,他侧过身去把门关上。为了避免里面有人,而他们万一起了纷争将行尸招惹过来时,唯一一个出口却被挡住这种腹背受敌的,最为糟糕的情况,他宁可冒着被背后偷袭的危险。


 


       恺撒走到货物架后,把背包解下来放在地上,自己也靠着墙坐下,肩膀连带着放松的身体一起垮下来。他双腿大喇喇地敞开着,手自然地垂在腿上,头微微后仰顶着墙壁,整个人都显出一股颓懒散漫的气质。


 


       身后的墙壁很凉,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潮湿,仿佛能把人的热量全都吸走。但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里,它提供了唯一可以让人靠着暂时休息的栖息场所。


 


       恺撒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并且闭上了眼睛,来个短暂的小憩。


 


       他的刘海撒乱地搭在额头上,这些天他一直没找到清理的机会,那头本该漂亮的金发而今扑满灰,刘海也已因汗而有些黏腻。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又多次被他随手剪过,全然看不出最初的样子。纵然狼狈至此,此时从侧面看过去,刀削般立体且线条硬朗的侧脸仍然显得十分英俊。


 


 


 


 


       恺撒休息得并不安稳,意识模糊,隐约看见一些画面,只觉得自己半梦半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一件往事。


 


       墙壁太凉了,而他今天几乎没有吃过东西,现在身上唯一的存货就是刚从杂货店里取出的食物。这种凉意简直能从后背一直传到胸腹来,他被这潮湿得能渗入骨头的凉意刺激得渐渐清醒,这个过程缓慢绵长。


 


       在渐渐趋于清醒的半睡半醒间,恺撒一直在和这种细腻的凉意作斗争,他有时能意识到这是带着夜露的冰冷墙壁在吸收他的热量,有时恍惚地想起病毒散播后的第一个冬季他独自在薄雪里行走的场景,有时又觉得那像是被突袭的行尸所惊时冒出的冷汗……


 


       哪里不对……恺撒模模糊糊地想,皱了皱眉,在意识恍惚间仍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短匕。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这个凉意似乎并不全是由墙壁传来的……墙壁……墙……?!


 


       操!他疏忽了!


 


       在大脑彻底反应过来、并将这一串感觉和理性的分析彻底连起来得出结论之前,恺撒已经条件反射地暴起而动。肌肉好像在一瞬间紧绷并且调动起来,牵扯身体做出了迅速并且的反应。


 


       几乎是在甫一感觉到来人的瞬间,他便猛地回曲双腿,一手支着地板微撑了一下身体,整个人的姿势由坐变成了行动更为方便迅捷的蹲,同时抬起了握着短匕的手。然而对方的反应也同样极其迅速,在恺撒微一动身的同时也猛地暴起,动作简洁,丝毫不拖泥带水,身形一矮扑过来,一手横着朝恺撒的手腕劈过去,另一只手——也握着一把短匕——朝恺撒的脖颈横过去,那狠厉劲活像是要直接把他的头给割下来。


 


       此时棋逢对手大概出乎双方意料。恺撒没料到来人反应竟然如此快——他握着短匕的手甚至还未来得及抬起来,并且那握着的短匕横过来的角度也着实诡异,简直像是突然从夜色里冒出的幽灵;来人大概也没想到,他的手还没劈到恺撒手腕,恺撒居然已经径自松开了短匕往后收,转而用另一只手朝他的脖颈扼来。


 


       整个较量过程不过短短几秒。


 


       来人的短匕已经横在恺撒的脖子上了,恺撒能感觉到那柄短匕锋利而冰凉地压着他的皮肤,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让他的咽喉切开一道大口子,温热的血会从动脉涌出,喷溅出来——但他的手也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恺撒不敢说他能先掐死对方,但哪怕对方突然下手,那一秒内他照样能够把对方脖子处所有软骨都捏碎,他完全有这个实力和魄力。


 


       局面陷入了微妙的僵持状态。


 


       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这次其实算是占到了恺撒未完全清醒那一瞬间的便宜。一交手两人便都或多或少能估量出,真在彼此有时防备的情况下近战,双方的反应速度和身手相差不大,但恺撒的力量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对方出其不意的诡攻效果也有所减小,局势于恺撒或许更为有利。虽说若非贴身肉搏,情况或许就不一样,然现今的事实就是,他们控制着对方生死的同时,自己也生死也掌握在对方手里。


 


       恺撒凝神屏息,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以及以及掐着对方脖子的手上,捕捉对方气息微妙的变化。


 


       他们持续僵持着。


 


       方才突然遇袭,丝毫没有留给大脑任何思考的机会,现在僵持着,恺撒倒想起来了。其实他小憩那会儿感觉到的寒意,一方面来自墙,一方面来自自己对危险的敏感——他进来的时候彻底的忽略了一个角落,那个收银台。


 


       白天来看的时候,他看到那个收银台已经损毁严重,并且直接堆在一个角落里,不似货架刚好放在了屋中,将视野一分为二。他当时便没有太注意,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那货架后方。因而刚才晚间进来的时候,他一心只想着检查货架后方,却忘了检查那个角落——这家伙藏得倒挺好,这么大个活人,在这么小这么暗的房间里,他竟然听不到对方呼吸声,要知道恺撒对自己的听力是相当有自信——当然他过快地放松并由于疲劳进入不自觉的睡眠状态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想想自己进来时,一直有个人在门后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待着,整个过程,一直无声无息地在那里隐蔽地盯着这边,然后在自己入睡时再拿了柄短匕猫过来……恺撒有点毛骨悚然。不过……




        他眯了眯眼睛。







       白日里天气好,夜晚的天空也晴朗。没有月亮,但星光繁盛,广阔的荒地上,野草草尖在这黯沉的夜幕下随着风柔和地涌动,虫鸣响亮,衬得夜晚静谧。由高空看向这片野地,只见一些步履僵硬凝滞的身影长久地、毫无目的地在这片荒野里徘徊,缓沓的移动声音像是蚕食,令人涌起惧意。人间已经远离。


 


       恺撒不禁想,能掀翻眼前的偷袭者并制服他,同时还能不引起附近的行尸的注意的概率有多大。实际上不用想也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僵持许久,久到一直紧绷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店里很安静,浮着尘埃的空气也仍然平和,全然感觉不出这其中的剑拔弩张。


 


       面前拿短匕横在他脖子上的家伙,大概只会比他更不好受,恺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现在的姿势十分诡异,除了他掐着对方的脖子,对方拿短匕顶着他的脖子外,那人整个上半身几乎是凑在他怀里的,脸就在他肩窝附近的位置,距离胸膛甚至不足小臂的距离,只要他微微放松地低一下头,几乎就能把下巴搁在对方的头顶。造成这诡异姿势的原因是对方诡谲的攻击,对方若不是从侧旁矮下身直往他怀里扑来,恺撒早就曲起膝盖把他顶踹了出去。对方大概也虑及这点才采取了这微妙的角度。


 


       不过这家伙简直不像人类。


 


       脸距离胸膛不到小臂的距离,那意味着对方呼吸的热气几乎都能洒到恺撒的胸膛来,但恺撒却什么也感受不到,如非他掐着对方的手还能感觉到那层皮肤下的热量和轻微脉动的生命迹象,他简直要怀疑起对方的身份。这么僵持下去着实不是个办法。


 


       恺撒估量了一下力度,掐着对方脖子的手轻轻松了一些,但仍然维持在可控范围内。


 


       他感觉到对方的刀几乎是瞬间迫近了一分,稍稍再进或是力度稍有不当,大概他就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着颈项流下。以怨报德啊这是,恺撒心说。


 


       “来打个商量?”他低声说到,声音低沉,不知是因被短匕略微压迫这脖子还是疲累而有些沙哑,磁性十足,语调沉缓,如同调情。


 


       “……”


 


       没有反应,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那柄比先前迫近的短匕也如原样,压得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呼吸不畅。恺撒的手指贴着对方脖子的大动脉,却无法读出任何的情绪变化,那脉动的频率没有任何一点变化,没有因他的话语而有任何一点起伏,依旧循着最原始的规律。恺撒觉得有些异样。哪怕是一潭水,被风吹吹也多少会起些涟漪。


 


       短匕往后收了,却并未撤回。


 


       察觉到对方态度的微妙变化,恺撒的瞳孔瞬时放大。他知道这一秒比此后等待谈判成功与否结果的那一刻还关键,对方若是不想与他谈判,在这一秒内就会迅速动手。但他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声音,同样年轻而低沉的声音。


 


       “什么商量?”


 


       对方愿意出声,这显然是好现象,但恺撒并没有放松警惕。


 


       “行尸就在附近,没人会傻到没事弄出声响把它们引过来,还无端消耗宝贵的体力。你首先偷袭我,如果目的不是为了杀了我然后夺取我所携带的物资,那就多半是先发制人,避免我的偷袭;同样,没人会在这时莫名生事,如果我要偷袭你理由也一样。所以,让我猜一下……”他微微停顿,话尾余音的那点气息和热量轻柔地洒在偷袭者的发顶,“在我刚才休息时你没有直接用枪杀了我,可能是因为你的目的是后者,又或者……你弄丢了你的枪。”


 


       恺撒再次停了下来。他现在能感知到对方的呼吸了,那气息微弱,热度稀薄几乎可说是带着凉意,像羽毛一样轻柔地骚动着。但那点轻柔,很可能在下一瞬就具现化成锐利的刀锋直刺过来。


 


       他微微放松身体,让自己离对方更近,他能感觉到那位偷袭者的一小部分头发正与自己的下颌接触,触感柔软。那柄本已稍微后收的短匕又一次压了上来,恺撒眯起眼睛,毫不在意。


 


       “如果你的目的是后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暂时共享这个空间,或者协商一下物资的交换,我也刚好缺一些必需品。”他声音镇定而语速适宜,尾音没有任何拖延,显出谈判的诚意,同时带着明显的商榷和安抚意味,“如果你仅仅是弄丢了枪,而不打算和我协商的话……”他又稍稍低了低头,下颌甚至将偷袭者的一些头发压下去了,温暖的气息尽数吐在了对方的头顶,“只要你稍微动一动……我就立刻杀了你。”


 


       他最后一句说得平静淡定,显见不只是一句威胁。


 


       对方又一次安静着不说话,恺撒耐心地等着,同时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依旧绵长而轻微地洒在他的胸膛肩颈处。这场景如同偶然相逢的两头野兽,彼此谨慎地交换接受着互相的气息,以判断对方是否有不利于己的敌意。


 


       如果可能,他并不想真的杀了眼前的这个偷袭者。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强悍机警的幸存者,而在此前所遇过的强大的幸存者里,也没有谁有这样年轻而沉静的声音。没有谁——在这种情况下,被他扼着脖子,彼此以生死较量时,气息仍然从容不迫,冰冷而轻地传过来。


 


       恺撒想,他正在寻一个同行的旅伴,尽管对方现在还不值得信任,这却未免不是一个契机。


 


       那柄压着他脖子的短匕开始缓慢而谨慎地往回收,随着恺撒手指的渐渐松开而第一次离开了恺撒的脖子。


       




       气氛暂时缓了下来。恺撒重新坐下来,一派轻松悠闲地抬手揉揉自己的脖子,缓解被冰凉的金属压迫的不适,同时打量着这便利店里的另一个人。他相当克制,因为过于直接和专注的注视非常容易引起对方的紧张和敌意。


 


       那名偷袭者现在退回到收银台的那个角落了,同样是背抵墙壁的姿势。实际上黑暗加上两人的距离,这种观察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恺撒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沉默地坐着,刚才突然遇袭驱散了那一点睡意,现在正闲得无聊。手上正要下意识地抛接起那柄短匕时,他反应过来按捺住了,毕竟这同一空间里还待着另一个对他警惕心满满并且实力强悍的家伙。


 


       恺撒重新后仰起头抵着墙,看着货架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暂时和他合作行动的意思,那人将短匕撤离他的脖子后便缩回来角落里,此后一直保持了安静。这个举动究竟是意味着那人确实并无敌意,还是仅仅意味着那人意识到两人实力相当而不得不暂时妥协后退还不得而知。现在关于这个人,唯一获得的信息便是在刚才短暂的较量中所亲身体会到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对方所持武器里究竟是否包括有枪这个问题是恺撒所最为关心的,对方的一昧沉默却让他难以获知问题答案。


 


       货架边缘的线条模糊地摇晃起来。


 


       摇晃的当然不会是货架。恺撒抬起眼,他此刻正坐在货架后方,可以看见一个姿势僵硬古怪的身影正在经过这便利店的窗前。那行尸一手撑着玻璃,滞缓地移动着。月亮大概出来了,可以看见加油站外洒满清晖的荒野,连带这店里的黑暗也没有先前那般浓重。恺撒可以看见那具行尸正面向着自己,毫无焦距的眼珠无法判断出看的方向。他安静地坐在他的黑暗里盯了那行尸几秒,把视线投向了那收银台附近。


 


       那收银台就在门边的角落里,那名偷袭者也坐在那附近,或许一抬头就能借着加油站外的月亮的光看清那行尸脸上干枯发紫的皮肤。不过那家伙大概甚至都不会动弹一下。


 


       出乎恺撒·加图索的意料之外,不知是听到了行尸行走的声音,或是那阴影已经从玻璃门上投到了收银台前,对方慢慢地抬起头,并转过脸去看向行尸。


 


       恺撒不禁皱了皱眉。这场景有着说不出的古怪诡异,尽管对方整个几乎隐在了那一小块阴影后,他仍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就是那个偷袭者在认真地注视着那具行尸,那简直是一种对视,而非打量。联想起对方那轻到简直有似无的脉搏和呼吸,恺撒几乎不舒服起来。


 


       那具行尸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慢慢地挪开了。


 


       一直到次日的清晨,那名偷袭者都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恺撒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完全大亮,四野泛着黯沉的深蓝。这店里的另一个人也已经醒了,依旧沉默地坐在阴影里,好似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变过姿势。


 


       恺撒昨夜几乎没有入睡,疲劳并没有得到完全的缓解。他想要抬手揉揉太阳穴,但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手来。他不想在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面前露出疲态。视线从那些货架间穿过去,越过加油站再落到远处的荒野,他等着太阳升起。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是不在日落后和日出前贸然行动却莫名地成了幸存者们的共识。


 


       从白日的长短来看,现在应该是夏季,大概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想到这里,恺撒不禁抬眼朝那个角落瞥去一眼。


 


       他很清楚,只要太阳出来,他和这偷袭者便会出发。若是对方立刻离开这座城市,那么他们大抵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无论对方下一刻是被杀或是被行尸撕咬分尸都与他毫无关系;若是对方仍停留在这座城市,下次见面却也未必不会再一次拔刀相向。既然对方看起来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愿,那他倒希望对方是正打算离开这里。




       尽管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恺撒仍直觉地觉得,对方身上有某些东西,异于人类。


 


       地平线那端已经泛出了柔和的暖光,准备日出了。


 


       恺撒整了整自己的背包,本来他还应确认一下身上的武器是否都放在趁手且熟悉的位置,现在由于另一人在场也只能作罢。


 


       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荒野的草尖上金光闪动。角落里的那人提了提自己的背包,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朝恺撒看了一眼。恺撒很清楚,对方是为了时刻盯着他的所有动作,直至离开这间店外。他配合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对方先离开。


 


       门被拉开又关上。晨雾已经完全散开,天色大亮,便利店的货架和角落里可见飘浮着的细小尘埃,依旧安静。现在店里只剩了恺撒一人,他终于可以把那柄短匕拿出来在手里抛接着。他盯着那柄短匕,回想起对方刚才起身走出去时的样子。那是个年轻的东方人,身形略显清瘦但还是修长匀称,眉眼俊秀,神色安静沉淡,或许本该是个还不错的同伴。


 


       在只有他一人的空间里,恺撒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舒服地伸展着肢体,又伸伸懒腰,打个呵欠,然后随手拨了拨垂落到额前的金色发丝,尽管它们又一次重新垂了下来。活动完了身体,再去检查了武器,恺撒这才背起包,走到门边去拉开门。早晨的风带着凉意拂了过来,同时带着荒野的清新和某种挥之不去的腐臭腥味。


 


       刚才那人朝着远离城区的方向走去,似是要离开这里。那就跟他完全没什么关系了,他今天可还有事要完成。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恺撒跨步走了出去。






 


       单从规模来看,这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三线城市,但常住人口却不少,由其行尸的数量就可见一斑。恺撒谨慎地选着前进的路线。


 


       在而今的情况下,城市本就不宜停留,规模不大而行尸众多的城市尤为如此。即便是恺撒此前选择的郊外加油站里的便利店,都比在城中来得要好得多。而使得他不得不在城区的建筑中找个栖息之所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他现在所携带有的物资堪称匮乏。无论是食物、水都严重短缺,更别提像手电筒、电池、医药品这些物品。由于病毒爆发至今已两年,人类社会早已经停止生产,许多食物、水等都过期许久,幸存者若仅靠着此前所剩的物资来生存,状况完全可以称之为举步维艰。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越来越多幸存者愿意和其他人一起行动,互相分享物资并找个地方暂居下来开始生产的原因;但与之相对的,资源的争夺和幸存者们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这座城市附近的环境恺撒不熟悉,也就意味着不知在何处才能获得补给,他不得不在此尽可能地寻找一些物资,如果足够幸运或许还能找到一张地图。


 


        其二,恺撒前一辆车丢了。他必须找到一辆车方便外出寻找资源,或是危急时刻逃命。一座建有机场的三线城市不会太小,从市区里走到郊外是相当远的一段路程,危险且消耗体力。因此虽则停留在这座城市里本就是个冒险,权衡之下,其实别无选择。


 


       即使人间已成地狱,清晨的阳光照亮整座城市时,仍然让人心里涨满某种虚虚实实无法辨清的希望与力量。而彼时恺撒穿行在那些洒满晨光的街道上,还尚未可知他将会在这座城市里遇见什么。


 


 


 


       恺撒沿着小路走,时刻注意着周边的情况。此时城市里的早晨已看不到鸟群从高楼上方飞过的场景了,但也未见到昨日那些巨大的黑鸟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上方。


 


       耳中所听之声里忽然多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他迅速向小巷里一退,把整个身体藏进了阴影里。


 


       脚步声杂乱,却并不拖沓,恺撒意识到有另一群幸存者也来到了这座城市。他藏在阴影里打量着,这群人都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身形矫健,均携带有武器。他皱了皱眉,猜想着这些人究竟属于一个怎样的团体,然而眼前所见已无法提供给他更多的信息。


 


       待这些人走过去之后,他就迅速从巷子的另一端离开了这里。


 


       另一群幸存者的出现有些时候往往意味着许多潜在危险,他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事,尽量避免与其碰面。


 


       现在的阳光已经带有足够的光亮和热度了,恺撒摸进一幢建筑,发现其内部阴暗凉快,带着森然感。这栋建筑先前大概是某个展馆,一楼是宽敞的大厅,二三楼与一楼的中庭相通,宽敞的走廊上摆着玻璃展柜,里面的东西大部分已经空了,或许是事先被移动过。玻璃展柜几乎都是完好的,没有被打碎也没有血迹,只是静静地覆盖了一层尘。这种展馆通常都并不是全天对外开放的,人流量小又封闭的建筑内部不易出现丧尸,不似商业大厦。


 


       四楼以上的展厅变得阴暗,这里布局复杂,每条观览通道都几乎是封闭式的,只在少数几个地方开有一扇小窗。为了使展品在阴凉环境下得到更好保护,这些通道没有自然光源透入,平时都是靠壁顶上各种冷灯光照明。此刻所有的灯俱已暗,通道便显得阴冷昏暗。


 


       恺撒连着往上走了几层,发现每层大抵相似,皆是布局复杂而阴暗。


 


       布局复杂的建筑内部其实不是个好的停留地,一旦出现意外,在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困在内。


 


       他皱皱眉,决定先去别处看看,若是别无选择再回来。但接下来要去哪里还有待考虑,就靠在走廊尽头的小窗边暂且休息。


 


       从高处往下看,可以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街道与小巷。某些大街上的丧尸几乎是黑压压的一整片,像是节假日人们出游的盛况。然而他们身上的那些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显出的尽是相似的沉灰黯蓝,仿佛饥荒时代逃难的灾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荒凉凄楚和诡异可怖。与之相反的是,有些街巷却安静而空旷,好似这里只是空城而非死城。


 


       还没来得及心生感慨,他就猛然直起了身体。


 


       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恺撒眯起眼盯住了窗外的某一点:有人正在街道上,走在路边商店屋檐的阴影里——那是他昨晚在便利店里遇到,今早离开、并且本该早已出城很远的那名东方人。早晨离开的时候,对方还是孤身一人行走,而现在,那人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


 


 


 


       虽然意外地再次看见那个人,但恺撒最开始并没有想到再见面。在最初见面时未能达成合作约定的,此后合作的可能性更小。毕竟当时他已经表达出了自己愿意合作的意愿,对方却没有接过他伸出去的橄榄枝。


 


       站在那个窄小的窗口旁,恺撒看着那两人往前行走,很快他们拐过一个街角,身影被高楼挡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在脑海里把自己要进入探查的街道区域又排除了一块,他转身离开,准备去找下一幢建筑。


 


       连着去了几处,感觉都不尽人意,全不如最开始的那一栋,现在的这一栋也一样。


 


       原本恺撒选择这栋建筑的原因是其似乎也是某个主题展馆,在进入展馆前的前院里,有一个相当规模的石砌迷宫。这个迷宫一方面能有效地防止外来的丧尸群攻入,二来即使里面丧尸群动乱,也并不容易离开这里继而引起整座城市的丧尸暴动。按说这种情况下,建筑内并不容易出现丧尸,然而作为病毒最早爆发的城市之一,许多人类未遭丧尸袭击却已成为丧尸的案例多由此处,因此情况复杂,难以预料。


 


       事实上,这建筑不仅内部布局更为复杂,而且刚一转到走廊拐角,他就直接和一具丧尸打了个照面。这丧尸散着一头脏乱的长发,长裙已经破破烂烂,面部干瘪枯皱。成为丧尸的人通常没有遭到群袭,才没有当场被撕咬得肢体破碎血肉飞溅,成为丧尸后又不会遭遇其它丧尸的袭击,因此其实身上通常不会有过于惨烈的伤口。而眼前的丧尸,一眼的眼睛仅剩了血淋淋的黑洞。这伤口大概是在它还是人类女孩子时遭遇了丧尸造成的。


 


       它曾经是个可怜的女孩,但恺撒没有这泛滥的同情心。丧尸不是人类。


 


       他迅速地后退了两步并往旁一跨,避免即将飞溅的血全泼洒到衣服上来。丧尸跟着转了个向,然而反应迟缓,在它完全转过来前,恺撒已经扬手,将短刀横砍在了行尸后脑勺接近颈部的位置。血飞溅出来,刀堪堪卡在了那些骨肉间。他使力将刀猛地拔了出来,然后再退一步,冷眼看着那具行尸向着他的方向砸了下来,已经不再有生命迹象的肉体与地板接触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不在发现有行尸的建筑内部停留是恺撒一贯的原则,哪怕可能数量极少。毕竟,谁知道他是不是仅是运气好而没有遇见丧尸群。


 


       蹲下身把刀子上沾的血在丧尸残破的衣物上抹干净,恺撒准备换个地方继续探查,然后敏锐地感觉出了不对劲。


 


       有什么在靠近,朝着他的方向,而且为数众多。


 


       没有半点犹豫,恺撒立刻起身疾步离开原地,也没忘记细听那声音。但无论正在移动过来的是丧尸群还是幸存者,或者两者皆有,避开都是首要的事。今天这事儿真多。在心里啧了一声,恺撒放轻脚步声,开始向着楼梯的方向小跑过去。


 


       但还没有等到他下完一层的楼梯,便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尖叫,那是乳猫似的、小女孩的声音。


 


       恺撒猛然放缓了脚步。


 


       那明显是在恐惧之极的情况下发出的尖叫声。极其压抑,比起求助更像是绝望的啜泣和呻吟,孩童独特的声线使得这声细小的尖叫显得尤为无助,甚至都不用亲眼所见就能想象出一张满是恐惧和泪痕的稚嫩的脸。


 


       恺撒停下脚步,开始在手里快速地转动起那柄刀来,这是他烦躁地正在进行心理挣扎和下判断时无意识做出的动作。现在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犹豫,或许只要迟一刻,他再见到的就只有丧尸群,没有人类。


 


       他蓦地想起了刚才那穿着破烂裙子,尚作为人类女孩子时就被生生挖去了一只眼睛的丧尸。


 


       恺撒转身疾奔上楼。


 


       病毒爆发两年零四个月,在这辗转挣扎求生,不停奔波总也无法休息的日子里,恺撒·加图索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惨剧,其中包括丧尸的袭击和人类的互相残杀,终于由最初的恻然震撼渐渐变成了麻木的镇定。在现今,对其他幸存者的盲目信任只是愚蠢而天真的大意行为;同样,泛滥的同情心除了把自己由惨剧的旁观者变为主角之外,毫无用处。除了自身的能力和思考判断,没有什么能让人类在这场无妄之灾中存活下来。


 


       但那不意味着他要冷眼旁观一个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女孩子丧生。


 


       人类和丧尸最直观的差别体现在身体机能上。它们的大脑严重退化,所有行为皆出于本能,没有恐惧感、没有冷热感、也没有痛感。尽管身体内储存着大量血液,但停止跳动的心脏已不再为血液的循环提供任何动力。它们身上不再具备有正常的生命特征,只能在本能的控制下进行狩猎。由于机体已经死亡,除了破坏大脑使它们彻底停止活动之外,它们不会再获得死亡。


 


       恐惧、冷热感、痛觉甚至死亡都是馈赠。生物拥有这些感知,因此能趋利避害。人类能感觉到痛苦,也能去体会他人的痛苦,避免互相伤害;人类害怕死亡,也能理解他人面临死亡的恐惧,懂得珍惜彼此的生命。


 


       那些始终没有丢失的爱和同情,是累赘,也是不可舍弃的原则。


 


 




       方走到楼梯口,恺撒一眼即望见一具行尸已经非常逼近面前两人身后,果然是那个青年和一个小女孩。


 


       来不及向对方招呼一声,他就将刀朝着前方直扔过去,准确地插在了那具行尸的眉心,行尸溅出的腐血洒了对方一脖子。然而那人从头至尾眼都没眨一下,在恺撒扔出短匕的时候也没有要闪一下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直奔而来。


 


       摇晃着的过来的丧尸群数量惊人,通道里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耳边所闻也尽是毫无起伏的嘶吼和喘息。距离实在太近了,已经是非常危险的程度,大概是由于那人抱着一个年纪不算太小的女孩,拖累了步速。


 


       眼看最前排的丧尸伸直的手已经快要触碰到那两人,恺撒果断地伸直左手施力一把将对方拉过来扯到身后,“走!”语气干脆坚决,自己却身形往前一探,右手的猎刀朝着与丧尸群头部齐高的位置就横砍过去。事实是他的猎刀插入靠左边丧尸的颈部之后,就着猎刀刀锋向右的形势,凭着臂力横着往右拉去,如同切割钢铁的利刃,沿最前排尸群的颈部整齐横截过去。这种做法同时需要惊人的爆发力和技巧,难度极大,但在这种时候非常管用。


 


       果决狠厉地清理了距离最近的一排丧尸,恺撒立刻后退转身,朝楼下奔去。那名昨晚和他在便利店里偶然遇到的东方人已经在前方几步远,正抱着小女孩疾奔。


 


       丧尸群一起撞在了楼梯口窄小的门口上,一时难以前行,最前面的丧尸被撞得直接滚落到楼梯上,恺撒脚步不停,反身一刀一个,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那窄小的门口并没有能够阻滞丧尸群的行动很久,很快,在丧尸群的推挤下,门口旁的部分墙壁直接崩裂。水泥壳和砖块砸落下来,露出了墙壁里面的钢筋——按说建筑内部的墙是不应有钢筋的——最前面的丧尸身体直接被这些钢筋所刺穿,钉在其上,鲜血飞溅。但那些钢筋也迅速地被后面的尸群挤压着前面的尸群所压弯,大量发黑的血滴落而下,尸群很快越过那道门。


 


       但这点时间已经够他们和尸群拉开一定的距离了,只要能够逃出这栋建筑,就能够有生还的希望。


 


       楼梯没有直接通到楼底,这是好事。


 


       除了拥挤的尸群从楼梯上直接摔落下来外,大量的尸群也推垮了楼梯的栏杆扶手。没有了栏杆,丧尸能够直接从上一层楼梯摔到下一层楼梯,只要没有摔碎脑壳,它们都能重新爬起来。这样一来,若是楼梯一路直通而下,那么没等恺撒三人走到一半,整个楼梯上就将会布满丧尸。那时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跑在前面的东方人记性显然非常好。在每层布局都并不相同且复杂的建筑内部,他每次转弯都毫不犹豫,并且非常快地找到了通向下一层的楼梯。


 


       而这复杂结构的建筑也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阻滞丧尸前行的作用。还没到楼底他们就已经摆脱了丧尸群,但还不能放松警惕。


 


       恺撒并不是仅跟在对方身后疾奔而已,他一直在默数楼层,估计着要走出这栋建筑还需要多长时间。尽管现在暂时安全,但有如此惊人数量行尸群的建筑内不宜久留。说起来那家伙的运气也足够差,他才遇到一个行尸,对方却招来了一群。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一个踉跄。恺撒两三步跨上前。


 


       对方已经蹲下身,把小女孩放在地上,轻轻喘气。


 


       或许是出于恐惧,又或许是在刚才一起逃生的过程中对那人产生了极大的信任感,那女孩仍然偎靠过去,一双手搂着对方脖子不放。看见恺撒走上前来,她抬起头,维持着搂着对方脖子的姿势,向恺撒露出一个胆怯的笑容。


 


       “他应该是累了。”


 


       恺撒对小女孩说,在他俩旁边的位置跟着蹲下身,并不担心引起对方警惕。刚才情况非常危急,对方却没有做出抛下那女孩独自逃命这样的行为,他刚刚又算救下了两人——甚至在他将刀直扔过去时对方眼都没眨一下,避也不避——信任不信任先不提,起码他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了,尽管完全是被逼的。


 


       女孩看着恺撒,将下颌搁到那人的肩膀上,脸轻轻地蹭了蹭那人的脖子,也不避讳那溅在脖子后的腐血。


 


       “我来抱你走好吗。”恺撒笑了笑,温和地开口。他五官立体眼窝深邃,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出锐气的英俊,笑起来却温柔多情。尽管现在形容狼狈,终日奔波又疏于打理,且因疲倦而脸色不佳,但底子就摆在那里,差不到哪去。哄一个小女孩更是分分钟的事。


 


       果然那女孩子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恺撒抱着小女孩站起来,对方也跟着站起,转身过来。那人仍然是清早时所见的冷静镇定的样子,只是此刻大概因为疲惫脸色和唇色都有点泛白,微微蹙眉,垂着一双眼,整齐的黑色睫毛投下阴影,然后声音平淡地道了一声谢。


 


       恺撒耸耸肩,“还有力气?”看见对方点头,他就接着说,“我们先下楼,得赶紧走出去。”


 


 


 


       再往下走时,两人的前后顺序调换了一下,那名东方人跟在恺撒身后指方向。调换顺序是因为抱着一个女孩不但拖延速度并且影响攻击,走在前面尚且还能反应一下,若被从背后偷袭问题可就大发。


 


       在再次开始行走前恺撒考虑过要不要把枪给身后的人。对方现在明显有些脱力,但却没有把枪拿出来——以枪远战明显比以刀近战来得省力——可见那家伙是真的没有枪,并且此刻负责的是后方警惕,一旦后方出现问题整个情况会立刻严峻起来。


 


       但恺撒最终却没有把枪给那人。不信任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恺撒自己也几近弹尽粮绝。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沙漠之鹰和一把手枪,但别说备用弹,两把枪里的子弹加起来也总共不到二十颗。现在他能肯定对方不会从背后偷袭,却无法预料在安全离开这里后会是怎样的情况。毕竟他们现在是无奈之下的凑伙,而非真正的伙伴。


 


       已经到三楼了,从这里安全出去的几率一下子大幅提升。


 


       三楼的布局依然复杂,但是靠外的部分尽是落地玻璃,光线非常明亮,让人生出几分希望和欣喜。女孩在恺撒耳边发出一声短促而轻的叫声,声音里是显见的高兴。恺撒抬了抬手臂,把那孩子抱得紧一些,提高了警惕。按照经验,快要安全的时候人最容易放松,也最容易出问题。


 


       剧变陡生。


 


       身后传来什么落地的声音,距离之近让恺撒一瞬间瞳孔放大,心里泛起一层寒意,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按说在他身后还有一人,声音不应如此接近,但他不清楚对方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还是在他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已经被行尸袭击丧生。


 


       没有过多时间思考,他空出的一只手抽出猎刀,头都没有回地用力往后横击,肌肉全都紧绷起来。


 


       没有刀刃撕开肉体的声音和质感,恺撒只感觉到自己从背后挥出去的刀被巧妙地截住了,同时耳边传来冷兵器的碰撞声,其清脆几能让人想象出金属的冰冷质感。


 


       “fuck.”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整个人却放松下来。


 


       收回了狄克推多,恺撒转回身,不出意外地看见对方也正收回刀,身体前倾地半跪于地,低垂着头,黑色柔软的刘海垂下遮住了眼,泛白的唇色和因急喘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也说明了对方的现状。这家伙已经体力透支了,在恺撒出现之前大概已经强撑了许久。


 


       恺撒听了听,周围安静并无异样,这才把那孩子放下来。


 


       “你要休息吗。”他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有几分无言却又无可奈何。抱一个小女孩确实毫无问题,但要再扛上一个成年男性并兜兜转转地绕下去,还要一路上运气爆表没有遇见任何行尸——那根本是跟他开玩笑。


 


       “你带她先走。”对方支着那柄漆黑的长刀站起来,淡淡地说。


 


       恺撒皱起了眉,他非常厌恶别人对他用命令语气,但并没有反应过度,“说这种悲情的漂亮话之前,”他挑挑眉,“你先看清楚现状。”


 


       “没有我,你也能出去。”对方声音很平静,语句经过缩略,简短万分。


 


       “哦,我不用你断后,丧尸我能搞定。”恺撒直视着对方,干脆地接下去,“我是想说,我不记得每层在哪儿下楼梯了。”


 


       “……”


 


       他们一时陷入了沉默。现在四周安静,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边落满阳光,明亮美好得好似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夏季早晨。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恺撒察觉到有什么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最开始的顿住过后,对方神色略有松动,蹙着的眉也展开了。


 


       “稍等一下。”那人开口说,“很快就好。”


 


 


 


       他们面向着那些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背抵着墙坐了下来。女孩抱膝坐在中间,下颌搁在膝盖上,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恺撒听见她轻声地说谢谢,并且补充,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孩还很小,如果不是需要抱着她疾奔,只是抱坐在手臂上时感觉轻盈得像个娃娃——她还在长身体,但在这场逃难里,她无法获得足够的睡眠和营养,生长缓慢。她今天受够了惊吓,却还记得道谢,此后就一直沉默着。恺撒侧过脸去看,看见那孩子脸上带着一种无措的茫然和悲伤。女孩长得普通,脸上没有笑意时就显得呆滞木讷。


 


       恺撒伸手到口袋里找了找,“给。”


 


       女孩闻声转过头,灰暗的眼睛立刻被点亮了,她做了一个发出欢呼的表情,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从恺撒的手里拿走了两颗糖果。


 


       开始逃亡后几乎没有孩子能再吃到糖果,通常幸存者在寻找食物时很少会把糖果带上。它们颇占空间,质量也不小,但所提供给人类身体的热量和饱腹感却无法与一路携带它的各种付出相比。


 


       女孩剥着糖纸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脸上终于有了些满足的笑意。


 


       恺撒其实不知道这些糖果有没有过期,只是摸着仍然硬质,并未融化。但没有任何一种保质期内的干粮食物能够比糖果更能给孩子带来喜悦。只要有机会,他身上总是会携带着糖果,尽管并不总是有机会将这些糖果送出去,但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着。不管生存有多艰难,这世上仍然有着会为一颗糖果而雀跃的孩子,就让他觉得人类本性里某些真实温暖的东西仍然保留并且相传,人类社会还没有彻底死去。


 


       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注视,恺撒抬起头,彼此目光撞了正着。对方不闪不避,目光坦然而沉静,漆黑的眼像一潭深水,没有波澜,却并不死寂。


 


       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对方重新转过头去,垂下了眼睛。


 


       这是第二个、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恺撒却忽然意识到,在那个糟糕的夜晚之后,他再次有了一次机会能够邀请一位旅伴与他同行。


 


       最开始相遇的那个晚上,他们彼此陌生而充满警惕和刻意压制的敌意,由于当时的情况而不得不相互妥协,在同一空间里度过了一夜,然后清晨到来,制约条件解除,他们也就此分道扬镳,彼此都认为再不相见——但是那个人又回来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再度重逢。何况,尽管现在同样是由于不得已的情况才坐在一起——


 


       正是夏季的早晨,或许接近中午,日光非常明亮,坐在中间的女孩子笑意挂在脸上,她吃着糖果,甜丝丝的气息满溢开。他们一直沉默地坐着,气氛安静却不僵冷,甚而带着他们所久无察觉的一点温情……


 


       一切平静美好,让恺撒觉得他伸出的手,必然不会落空。


 


       做出了决定之后,恺撒并没有再迟疑,他转过头隔着那小女孩向着那名青年开了口,“我叫恺撒·加图索,是意大……”


 


       背后传来异样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隔着几堵墙壁,然而听得真真切切——有行尸移动过来了,距离尚远,但数量并不少。他方才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尽力地去捕捉所有能听到的声音。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恺撒梗了梗,神情都僵硬了,心里浮起一层怒意。这他妈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怒归怒,恺撒还是非常迅速地一把伸手将小女孩抱住就站了起来。那个东方人没有恺撒那样惊人的听力,但恺撒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立刻让他意识到情况突变,恺撒站起来时他也已经准备就绪。两人没有交换一句言语,却都毫不犹豫地同时朝着同一个方向疾奔过去。这份十足的默契简直像是一起行动多年而练就的。


 


       “左转。”那人冷淡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从背后传来指明方向。


 


       恺撒立刻左转。他确实不知道该往那边转,但这当中的反应和衔接时间短到好像对方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一样。来不及多想,刚转过弯便是一股腐烂臭气直逼眼前,恺撒一侧头,一柄漆黑长刀幽灵般从背后冒出,冰凉的刀面贴着他的脸擦过去,但其实大脑神经尚且未把冷觉传递到感受器,那在转角处要扑过来的丧尸的头颅已经被一刀捅了个对穿。


 


       眼前的危机解除了,但是恺撒立刻发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对方大概也已经发现了。


 


       刚才休息时,他们其实不该为了避开丧尸的突袭而选择坐在过于明亮的地方。现在他们进入了建筑的内部,这条廊道的光线非常暗,若是眼睛习惯了暗处,此时大抵还能摸索出方向,但是由于他们刚从光线明亮处进入,别说摸索方向,根本就是眼前发黑,还闪着许多模糊瑰丽的光斑。目不能视,凭敏锐的感觉和丰富的经验,应付零星几个丧尸倒也不是难题,但是现在,他们都听到了丧尸群的声音。就在他们的前方,相向而行,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一分钟大家就能愉快地重逢。


 


       “还有别的路吗?”抬手用猎刀柄直接朝身侧丧尸的头颅砸去,恺撒往身后问。他没有抱任何希望,着黑灯瞎火地能找到路去到楼梯那就不错了,压根不指望还能灵活地绕两圈避开那些丧尸群。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身后回应的声音冷静而平淡,“有。”


 


       投落在视网膜上变化繁多而艳丽的光斑终于少了些了,却还不足以视物,恺撒抱着一个小女孩疾奔,没有跑出S曲线撞上墙还能避开僵尸甚至还能清理开路已经很勉强了,根本就没想过要考虑方向,“怎……”


 


       他的声音再次被打断了,回应他的是身侧的轰然巨响和滚落到脚边的砖石,那是墙壁坍塌的声音。


 


       ——身后的青年,拿着那柄明显就不是以力量取胜的漆黑长刀,生生砸裂旁边的墙壁,不知道用的是怎样巧妙的力道和方法。他开口,声音仍然毫无起伏,“是这个位置,往右。”


 


       这他妈见鬼啊。


 


       恺撒脚下转了个向,在黑暗里轻松地越过断墙下的碎砖石,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这种赌徒般孤注一掷的行为。他很清楚,对方那话的全部内容其实是:遇墙就拆,遇丧尸就砍。墙壁倒塌的巨大声响将会将建筑内所有的丧尸引向这里,如果不能及时离开并找到而如果他们选择继续前行,也很快就会在这黑暗通道里遇上丧尸群,两种结果都是相似的,相比之下拆墙的做法。尽管结果相似,对方做出的这个决定实在是疯狂而又冒险。


 


       理智上,他知道这种行为的危险性,却感觉到心里有什么鲜活起来,正无声地沸腾着。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然而这种感觉正在变成心脏的一部分,随着他的疾奔,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天花板上传来声响,震得让人感觉摇晃,丧尸群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围而来。他们需要在遇到任何一个方向的丧尸群之前,以最快地速度找到楼梯,从被包围着的圆心脱离出去,才能获得生还的机会。


 


       又是一堵墙轰然坍塌。


 


       在几乎辨不清事物的黑暗里,丧尸干哑怪异的嘶吼带着腐气直喷到脸上,恺撒伸手直接拧断了它的脖子,用力摔到一边,却没有听见它落地的声音。在侧旁的通道上,一群丧尸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走。”身后的声音平静地说。


 


       知道对方要为他们拖延一段时间再赶上来,以拉开和丧尸群的距离,恺撒没有任何停顿地径自向前。他没有回头看,回头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而在这四面的墙都在震动摇晃,丧尸的行进和嘶吼混杂的嘈杂里,他一直能听到一种声音。那声音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干涩尖锐,像是被弹坏的悠长音符在这漆黑廊道里回转。黑暗的通道里血腥味浓重,杂音里夹带着血肉撕裂的声音。但恺撒偏偏能想象出刀尖从墙壁上划过留下一道细长痕迹的场景,那漆黑的金属刀尖似乎迸发出瑰丽而细碎的光,好像那些金属元素被点燃时起的焰色反应。


 


       那是一场厮杀,却也像一场没有观众的独演。以那个青年为圆心,以长刀为半径的那一个圆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丧尸能够靠近。在那个领域里,他所向无敌。


 


       声音投成一帧帧影象,渐渐拼凑出背后那名青年与丧尸群厮杀的场面。在这嘈杂混乱而血肉飞溅的背景里,只有那人和他的刀是沉静的,每一次刀锋滑过墙壁的尖锐声音都像跃出冰冷艳丽的光,明明惨烈,却又无声。在这种安静里恺撒能感觉到某种蛰伏着的力量,这种力量却在每次流至刀尖似要爆发的时候,游刃有余地收了回来,结束一次完美而不动声色的攻击。


 


       从手臂蔓延到颈项,恺撒能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颤栗着起了细小的疙瘩,几乎要让人不受控制地打个寒颤。那并非恐惧,而更像是来自血液里相似的战意的共鸣。




       “简直……”


 


       恺撒抱着小女孩,脚下步伐不停,女孩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头也埋在肩颈处,却并不发抖。他发出一声简短的感叹,却不知道要接什么下去。过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轻轻地笑了几声,似是十分开心,又似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他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抱着小女孩在疾奔而是留在原地,他一定会站在旁边观望,然后给对方鼓掌。


 


       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当然实际上也并不可能太久,那名青年转身追上来。


 


       横在前面的又是一堵墙,这次换成恺撒提起狄克推多砍下去。拿猎刀和一堵墙硬拼简直是在说笑,恺撒并不清楚那名东方人那巧妙的着力点以及如何施力,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力道之大简直能让普通的猎刀卷刃。


 


       墙壁开裂,力道的余波仍带着惊人的力量在墙缝间传播。在整面墙开裂的过程中,光芒一束束地穿透照射进来。


 


       “楼梯到了。”对方已经跟上来了,在身后低声提醒。


 


       两人——恺撒抱着女孩——一起跃过塌墙的碎落砖石,又一次回到了盛大的光芒之中。来不及为重回到光亮之地庆幸或是考虑一下突然从黑暗中撤离,因刺目的光而一时难以睁开的眼睛,他们直接往楼梯狂奔过去,一刻也不敢延迟。


 


 


 


       丧尸群正在渐渐向楼梯口靠近,恺撒能感觉到楼梯、甚至于整幢楼都在晃动,那些墙壁开裂的声音让人感觉到这幢楼似乎随时都会塌成一片废墟。二楼的楼梯口也聚集了不少丧尸,总归比楼上的少,幸而并不集中。


 


       他们简直是从丧尸中厮杀出去,直接朝距离最近的窗跑去,而二楼这里在楼梯的附近刚好有一个小凉台,落地玻璃门不知道是否锁了,不过无关紧要。


 


       恺撒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形容如何,大致若是有旁的幸存者看见自己怕也只会以为他也是一具行尸。他能感觉到大量冰冷的液体溅落在他身上脸上,一部分是脑浆一部分是血液,仅是想想就让人恶心反胃,他只能尽可能地护着怀里的小女孩。有些溅在他头发的血沿着额头流下,沾在他的睫毛上,黏腻而又微微刺痛并且阻碍视线,对方大概也好不到哪去。顾不了那么多,两人以遇神杀神的气势一路杀到了那凉台的落地玻璃门前。


 


       仍然是按着此前一路逃奔的习惯,恺撒先上前一步去拉落地玻璃门——他其实想直接拆了,但是门居然开了!对于这个有点冷的幽默,他耸了耸肩,然后跨步出去并别好猎刀,抱稳小女孩,一跃踩上了栏杆便跳了下去。


 


       而在他的身后,那名东方青年将长刀收回,后退一步,整个人便站在了凉台上。血同样溅得他满头满脸,但仍然可辨那清秀细致的五官,只是他此时面无表情,垂手握着一柄漆黑长刀,那些血沿着刀锋流下,在刀尖汇成一窝血滩,整个人气势凛然如同一尊煞神。看着直扑过来的丧尸,他猛地拉上了玻璃门,好像把门直接甩在了丧尸身上。那丧尸扑过来太狠,直接撞在被关起的玻璃门上,血就在玻璃上溅开来。青年抖抖手腕,轻松而淡定地转身同样踩在栏杆上就跳了下去。


 


       恺撒正在楼下等着他,一手还抱着小女孩,另一边手却向身旁张开,好像等着他跳进怀抱里一样。


 


       对于这个意大利式的玩笑,青年完全没有买账,只是冷着一张脸,“走吧。”


 


       丧尸群开始集中在这一侧的落地玻璃门窗边,推挤拍打着,震得玻璃哐当作响。它们随时有可能再推裂那玻璃窗出来,但看起来这里没有人在意。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夏天中午天气炎热,地面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而他们又一次脱离了地狱站在阳光底下,又一次获得了生存的机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他们准备离开这里。


 


       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恺撒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走这个迷宫,他是直接跳上了那些高石壁上,踩在上面直接走过来的,现在要出去当然还是采用同样的方法。


 


       小女孩还靠在恺撒怀里,她看着脚下的石砌迷宫,眼睛一眨一眨,从那令人惊恐的环境里逃出来后她显然放松了很多,“大哥哥你们真不浪漫,迷宫多好玩啊。”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梦一样的、让人心碎的天真甜蜜。


 


       他们刚刚拼尽全力从死亡中逃脱,而现在那些丧尸还在身后,仍然随时会袭击过来。即使离开了这里,在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也仍然有其他丧尸和无数死亡的阴影等待着他们。人间已成地狱,整个世界皆无安生之所,人们无所逃避,生存已是不易,何来和平岁月时的许多闲情逸致。




       “以后再来吧。”那名青年说。听到这个冷淡沉静的声音,恺撒不禁几分诧异,挑眉去看对方,只看见那人正望着他怀里的女孩,尽管脸上尽是血污,看起来却并不令人畏惧。“等没有危险的时候,再来走迷宫吧。”青年说。那人显然不善言语,却是真诚实意地想要安慰那孩子,语气平静,让人觉得这个虚幻的梦好像终会成真,尽管情知绝无可能。


 


       女孩不疑有他,在恺撒怀里开心地点点头。


 


       恺撒意外地保持了沉默,但是当那孩子仰脸看他的时候,他还是低下头和她对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女孩也抿着唇微笑。




       然后他们都不再说话,一起踩在这高高的石壁上往前走着,慢慢远离背后的地狱。




       四


 


       从那栋建筑里出来后,恺撒和那名青年统一了一下意见,决定先将女孩子送回她的团队中去。


 


       原本人是对方半路捡的,恺撒不过是和他们偶遇然后帮他们脱离困境,后面的事儿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但他此前的话还未说完,而现在也不适合再重新开口,他便想等送这孩子回去后,再提一次。


 


       对于他自作主张的加入,对方并没有说什么。


 


       怎么找到那个团队是个问题。恺撒向女孩问了一下,得知那个团队大约有二十来人。作为一个由零散陌生的幸存者组成的团队,在这时期已经算是中等规模了。这个人数的团队必定会有好几辆车,所暂居之地通常是远离城区的占地较大面积的建筑中,例如监狱、工厂之类,能保护一部分缺乏战斗力的幸存者,同时也方便意外的时候车辆驶出。这么一理思路,该怎么走也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他们的运气不好,一连去了两个地方均没有找到那支队伍。


 


       此时虽是午后,却日光稀薄。不知从哪个方向飘来的云遮住了太阳,也一层一层地渐渐遮掩住蓝天。天空呈现出温柔的浅灰色,四野有些起风。如果忽略掉远处游走的丧尸,这倒像一次普通的,夏季午后的出游。荒野草地广阔,在风里缓慢地摇晃着。


 


       恺撒并没有感觉到舒服。在丧尸群里厮杀那么久,身上像被一大桶血兜头洒下,头发和衣服上都溅满了血。从城区里出来的时候,他进入一栋建筑随手弄了两套衣服出来,一套给了那名青年,但他们谁都没有换上。女孩由于一直被他们护在怀里,衣服的血几乎都是从他们身上沾染到的,并不多,加之并不方便让女孩独自换衣服,就索性没有带上她的。至于他们,夏天衣衫穿得薄,那一泼一泼的血早渗透了衣服沾到了身上,浑身黏腻,换上了另一件衣服也没有用。恺撒想想,真是好久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大哥哥,你们要不要加入我们?”


 


       恺撒低下头,女孩正牵着那名青年的手,抬头朝他俩各看了一眼,眼里满满的尽是期待。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恺撒看向那人。对方原本正看着远处的天空,神色平静而有几分专注,不知在思索什么,闻言便敛回目光,垂了垂眼睫,“送你回去我就走了。”


 


       他语气平淡却说得直白,女孩显出明显的失望,但并不说什么。这一路流离,从来聚少离多,他们团队遇见过很多幸存者,有些留下,有些只是途经,而最早一起出发的人而今多已死于途中。她虽是孩童,也并非全不知世事。


 


       这一路走得平和,几乎没有遇上丧尸,沿途是左侧是广阔的荒野草地,右侧偶有树林。只是天色渐沉,风慢慢停息,空气有几分闷热,似是即将来雨。


 


       恺撒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


 


       三线城市附近大多会有充足的水源,但他现在并不清楚那江河的位置,一时也难以找到可以淋浴的安全之地,一身的血污黏腻难受又无法清洗,这场雨来得恰是及时。


 


       “有车来了。”


 


       一把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恺撒一顿,收回一时分散的注意力,凝神去听,确实听到了沿着马路而来的汽车的引擎声。那声音尚远,也不知对方如何得知。他和那名青年对视一眼,便果断藏身进右侧的小树林里。


 


       引擎声渐近。在树林里视线受阻,不似马路上,几十米外便能看见姿势僵硬怪异的行尸。青年伸手把女孩子抱了起来,避免遭受到意外的袭击。女孩累了,把头埋在对方的肩颈处。


 


       他们站在藤草后,恺撒听着声音,一边想着从这座城市经过的幸存者未免太多。作为最早爆发病毒的城市,这里早已是死城,比别处更荒凉,物资也更少,连带周边的城市也受到影响,按说应该少有幸存者经过才对。还是,这就是此前的那一队人……?


 


       他太过出神,感觉到背后的声响时也几乎能闻到那股腐烂的味道了。恺撒猛然转身,听到耳边稚声的尖叫同时,手上的刀已经割进面前丧尸的喉管里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量的血液涌出,丧尸靠着后颈的一点皮肤,头仍勉强与身体相连,往后垂着露出整齐的切面。由于神经被彻底切断,它再无动作。


 


       恺撒却知道麻烦这才来了。


 


       背后传来清脆的扣上扳机的声音,第四个人的声音充满戒备地响起,“不许动,把武器扔下,手举起来。”


 


       在心里“啧”了一声,恺撒松了手,听着刀落在松软土地上的声音,意思意思地敷衍着举起了手。不知道那人之前是在树林远处观察他们许久,等到他们被丧尸突然背袭才找着机会出来,还是被女孩的尖叫声引来的。说起来背后,恺撒想着,他转过身去杀了这丧尸时身边的青年应该正是面向来者的方向的,怎么会没有发现。


 


       女孩激动地叫了起来。她语速飞快地吐出一长串音,辨不出是什么语言,只是从她那喜悦而又显然松了一口气的语气来看,大概是她的团队的人,并且和女孩非常熟悉。


 


       恺撒背对着他们,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心说这来的倒是凑巧,他和身边这青年还没找到女孩所属的团队,对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本已远去的引擎声去而复返,在树林外停了下来。恺撒能捕捉到的有三个人的脚步声,一齐朝树林的方向走过来。他心里一沉,绷紧了肌肉。现状不明,这女孩虽是他和青年救下的,但对方却未必就对他们满怀善意。对方来者多了,一旦出问题,在人数上他们这边就落于下风。他不愿坐以待毙,但是从刚才开始,旁边的青年就没有再出过声。恺撒不明就里,只得按兵不动。


 


       另三人的脚步声接近了,停了下来,和最初的那个来者交流起来,又问起女孩,女孩语速飞快地一一答了。果然是一伙人。敢情人刚才在树林里就发现他们了,这车就冲着他们来的,等着在树林里夹击呢。恺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卸弹声,对方用英语说了一句,“抱歉,刚才只是迫不得已,你可以转身过来了。”


 


       这道歉的姿态还真挺高。恺撒懒洋洋地转过身,拾起地上的猎刀,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他对这伙人没什么好感,抬手拇指指了下女孩,“你们团里的?”


 


       对方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们救了她。”


 


       恺撒转头看女孩,又问了同一个问题,“是你们团里的人吗?”他补充了一句,声音温和,“人都认得吗?”


 


       女孩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恺撒耸了耸肩,问青年,毕竟女孩是这人捡的,“让他们带回去?”


 


       青年没有回答他,把女孩放下来。女孩看起来很开心,这时有些犹豫,伸手来握着青年的手,和青年对视着。她还年幼,这湿漉漉的眼神让她像什么动物的幼崽,神情里尽是显而易见的不舍和依恋。毕竟她走散时是这人带走了她,而且他们才刚一起从危机中逃脱出来。青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你走吧。”


 


       全程恺撒都没有低头去看,平静地和对方的四人对望。


 


       女孩留恋地走了几步,回头两三次,朝着对面跑过去了。有一人蹲下来,她扑过去,声音里带着笑意在说什么。


 


       看对面的一个人要说什么,恺撒便开口截住了下文,“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他自然而然地把青年归为了“我们”,“团队里带着小孩上点心,别让她再走丢了。”


 


       恺撒说是“我们先走”,对方也意会得很快。


 


       恺撒和青年往树林深处走了一会儿,听到汽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了。


 


       一路上遇见的危险虽也不少,但像今天这样瞎折腾也不是经常发生的事。眼下身上还尽是干涸了的血,衣服都变得干硬,穿起来极不舒服。恺撒拨拨沾了血后现在跟上过大量定型剂一样的头发,有点不耐烦。


 


       “今天谢谢你。”旁边的人开口说到,起伏平淡。


 


       “不谢。”恺撒接得干脆利落,“你叫什么名字?”


 


       “……”


 


       笑了一声,恺撒转头去看旁边的人,他们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对方仍然面无表情,坦然地和他对视着。


 


       “要暂时一起行动吗?”恺撒道,“我是恺撒·加图索。交换个名字?”他的态度始终自然而然,好像他们一起行动、交换名字也是同样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事,令人难以拒绝。


 


       “楚子航。”青年没有矫情,点点头就报出名字。


 


       既然那辆车的引擎声已远,两人就折回身,准备走出这树林重回到马路上。楚子航并没有说他答应一起行动了,恺撒则当他默认。交换了名字,话题也随之被打开。


 


       “中国人?”恺撒用中文问到,“楚子航,是远航的航?”


 


       楚子航看起来略微一怔,显然对恺撒一口流利的中文感到了不适应。两人之前一直是用英文交流,本来这一路上他也没遇到几个中国人,这会儿眼前倒是有一个金发碧眼,却开口就来普通话流利且儿字音卷得倍儿溜的外国人。


 


       他答非所问,“你的普通话是河南口音。”


 


       恺撒不以为意,“我的老师也是河南口音。”他说。在这个时候再说国籍似乎没有任何意义,而今所有的城市都是死城,渐渐重新被植物所占领,在哪个国家并无区别,但他还是补充到,“我是意大利人。”


 


       楚子航淡淡地接到,“看出来了。”


 


       这个回答出乎恺撒意料之外,“能看出来?”


 


       楚子航却没有回答他,“快日落了。”


 


       他们走出了树林边缘,重新回到了马路上。


 


       最开始为了寻找女孩的团队沿着马路走时便是午后,一番折腾后从树林里出来,已经到了傍晚。走出来才发现,别说日落,乌云从午后开始积聚,早就遮住日光。此时虽是夏季,却因为乌云重重而天色异常黯淡。他们必须快些找到夜晚的落脚处,否则天黑下来就麻烦了。


 


       “看起来会下大雨,正好。”恺撒抬手看了看尽是发黑血迹的衬衣衣袖,嫌弃到,“可以洗洗。我们可以回加油站的便利店,也是这个方向,不会太远。”


 


       他对这里有点印象。早晨楚子航踩着晨光和薄雾从便利店里出来时,便是向着他们而今所在的方向。他们一个晚上彼此互相警惕,对方不过是途中一个偶然遇见而又普通的幸存者。谁能想到傍晚时分他们会一起走去那个便利店。


 


 


 


 


       其实两人没有能在夜色降临前就去到便利店,然而这周边除了那便利店却也别无选择。伴随着夜色降临,积聚着浓重水汽的云层哗啦啦下起雨来。


 


       夏夜的大雨凉爽,兜头兜脸地落下来。恺撒伸手揉了揉头发,好像自己是站在浴室的花洒下一般。沿路奔波什么苛刻条件没有经历过,他拿下雨当沐浴,冲洗一头一脸的血迹,十分自在。背包是防水的,待会儿到了便利店便可以拿出今天他随手从商城里拿来的衣服换上。总比这一身腥臭的血味要好。


 


       虽是积聚了一个下午的乌云,雨却下得不久。在夜色中隐隐辨出加油站的轮廓时,雨早已停了好一会儿,乌云已经散开了。


 


       恺撒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女孩,你在哪里遇见的?”


 


       雨后两人一直安静地走着,因为夜晚视野太有限,更易遇到危险,便都集中精神注意四周情况。眼下恺撒闲聊一般地开了口,楚子航停顿了一会儿才答到,“这条路上,准备出城时的城市边缘,那里没有什么丧尸。”他的声音淡淡的,“你对她的团队……”


 


       楚子航没有把话说完,恺撒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下午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大概是有心让我们加入的。”他低低笑了一声,“又不是丧尸集中的地带,一个团队能弄丢一小孩算个什么事儿。”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他不知道哪个女孩在那里等了多久。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没有能等到很快回头来寻找她的团队家人。楚子航想起很多年前在热闹的街市上,他和爸妈走散了,那时他还小,站在街角抽噎着。而今他已经可以保护安慰一个失散的孩子了。如果人间能重回这个世界,那孩子大概也能好好地长大。


 


       恺撒了然,耸耸肩。


 


       随着乌云散开,竟能看到已经升起的月亮。只是因为刚下过去,水汽浓重,月色也是朦胧的。没有丧尸,也看不见城市里荒颓景象的时候,世界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他样。地上的小凹凼里有积水,在稀薄月色里略微反光。雨后荒草地里虫鸣响亮,又升起一层清雾,在寂静广阔的黑暗里,带着荒凉又野性的美。


 


       他们终于走到了加油站,进入了便利店里。进去前同样检查了一番,确认了并无危险。


 


       这次楚子航没有必要像此前一样待在那个角落了,两人把包放到货架后。


 


       恺撒没有马上坐下来。他身上都是湿的,尽是雨水。从包里找出衣服,也并不警惕旁边的楚子航,他直接脱起衣服来。楚子航看了一眼,也跟着把湿衣服脱下来。恺撒穿的是衬衣,扣子要一个一个地解开,楚子航穿的是T恤,掀起下摆便干脆快速地脱掉了。


 


       恺撒终于解开完扣子脱掉衬衣,正在松皮带扣时,感觉到身旁的人直起身,瞥过去一眼。楚子航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拉起上衣的拉链。


 


       光线黯淡看不清,但是楚子航一身白衣实在显眼得很。恺撒当初随手拿了两套衣服就走,没太注意,现在才想起来有一套似乎是白色休闲服还是运动服。月色很淡,只大约能看个轮廓,楚子航身形颀长又不过分瘦削,运动服也穿得挺秀好看。只不过这一身白衣,虽不吸引丧尸,若是和幸存者起了冲突,在夜晚可真是个活靶子。


 


       感觉到恺撒的视线,楚子航回过头来。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在黑暗里其实是无法直接对视的,但多少能意识到。恺撒手还搭在裤边上,皮带和裤链都已经松开了,看见楚子航回头,不禁笑了起来,低声到,“抱歉,我没注意到是白色的。明天你再去换一套好了。”


 


       恺撒换下衣服,楚子航翻找着背包,大概是要找食物。


 


       两人的相处已经比早晨初遇时轻松许多,恺撒便随意地开起玩笑来,“背对着我,你还真觉得我肯定不会袭击你?”


 


       楚子航头都没回,“赢你还不容易。”他语气平淡,恺撒也就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声,“哦?”他穿上衬衣,扣子还敞着,正在扣裤子的纽扣,就听到楚子航说,“把你的皮带拿走就行了。”


 


       两人背包放得近,这会儿恺撒在换衣服,楚子航在找食物,距离也近。恺撒脱下的裤子上面还挂着皮带,就躺在楚子航右后侧的地板上。楚子航半蹲着的姿势,确实是往后一捞就能拿到了。


 


       恺撒哑声失笑,他看这个东方青年一直寡言又缺乏表情,没想到对方也会开起玩笑。他不知道是否是今天的一起厮杀让对方对自己有了几分信任。


 


       “你也没说错。”恺撒弯腰去捞那条裤子,把皮带扯出来再扣上,“我宁可穿那身都是血的衣服去和丧尸打,也不愿意穿一条要扣皮带但又没有皮带的裤子走路。”


 


       恺撒这边折腾完,随手拎起地板上两人的湿衣服,“我拿去扔了?”


 


       “别扔出去。”楚子航说。


 


       恺撒知道他的意思,不想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把湿衣服扔到收银台那个角落里,然后走回来坐下。


 


       两人本就两个都是二十多岁的男人,没有什么顾忌。这下并肩坐着,又因为夏天,衣料较薄,从肩膀相碰的地方恺撒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温度偏低,没有什么温热感。他曲起腿懒懒散散地坐着,看着楚子航拿刀弄开了两个罐头,把其中一个递给自己。


 


       恺撒极其坦然地接了过来,“谢了啊。”


 


       封在罐头里的冰冷肉质仍然逸散出香气,恺撒啃了许久的干粮和压缩饼干,这会儿骤然尝到肉简直觉得整个人都重生了。病毒爆发至今,各种便利店,超市里的肉罐头几乎早已绝迹,而手上的这个罐头包装也不似市面上卖的,倒像军队特供的。


 


 


 


       解决完晚餐后,唯一可做的便只有休息。这种时候夜晚既没有光,也没有什么娱乐,人简直像是回到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然而这四字在如今听来,也仅余嘲讽。


 


       恺撒向来睡眠时间不长,虽昨晚没有好好休息,今天又一番厮杀,现在却还没有什么睡意。他在黑暗里安静地躺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你身上有伤?”


 


       他开口时并不知道楚子航有没有睡着,楚子航从躺下开始,呼吸一直非常轻微均匀,和睡眠状态并无两样。但他话一出口便知道了,因为楚子航的气息为这一句话而乱了一下,并且就开始慢慢地敛了去。恺撒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楚子航在戒备。


 


       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意识到他不出声,就不会有人来打破这沉静,恺撒复又开口到,“那个人出现时,你应该能立刻发现。”对于对方的反应不明就里,他放缓语气,“旧伤?你之前和其他幸存者发生过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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